黎明之后[破镜重圆] 第64章
望着远处一叠比一叠高的绿色山脉,周大哥悠悠一声叹,“那个女娃带你们出去的?”
“嗯。”
“她比你厉害。”周大哥笑声中透着无奈,“你就这么认准她了?”
周大哥没提名字,事实上他也不记得名字,但周明坤明白他说的是谁,这是兄弟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谈恋爱的时候,周明坤的喜悦和精气神完全藏不住,周大哥是过来人,看得明白,一套一个准,恋爱没谈多久就被发现了,那时候周明坤还挺慌的,担心大哥对阿爸阿妈说,阿爸阿妈不同意。
分手他肯定是不愿意的,可要是克扣他的生活费,他自己再挤也挤不出多少给小夭了。
他央着大哥不要给阿爸阿妈说,周大哥坐在弟弟床上,看着面前脸红的猴屁股蛋一样的少年,嘴角淡淡笑着,觉得特别有意思。
按照村里风俗,孩子到了十六七岁,便要准备自己的终身大事了,村里同弟弟一起长大的男娃娃也结婚的结婚,定亲的定亲,定不了亲的,那也有个大致的喜欢范围,家里父母按着喜好到处找媒人说亲。就他这个弟弟,任谁提起来都是闷头三句话:
“没想过。”
“我还在上学呢。”
“等以后再说吧。”
阿爸阿妈说上学也不耽误结婚呀,他一根筋地堵回去:“反正我现在不找。”将阿爸阿妈气得不行。
一股没个十年八年都开不了窍的生瓜蛋子气。
那时候,周大哥免不得要好奇,自己这个弟弟今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。
结果冷不丁恋爱了,仿佛一夜之间找到真爱坠入爱河,浑身上下都冒着恋爱的粉红泡泡。
周大哥现在不对弟弟恋爱后的模样好奇了,同大多数男人没什么区别,真要说区别,就……更傻了一些,他现在对弟弟的恋爱对象好奇。
“我不跟阿爸阿妈说。”周大哥从兜里掏出来一沓红票子,“你跟我多说点,我给你提供恋爱经费。”
“说……什么?”周明坤看着大哥手里的钱。
“那是哪家的姑娘?”看出来弟弟的紧张,周大哥温声安抚,“我说了不对阿爸阿妈说,就不会说,你对大哥还不放心吗?”
“知不知道,有什么关系?”
“嘿……你小子。”周大哥转换思路问,“你是突然喜欢上的吗?”
“不是。”
周明坤说完,从大哥手里抽走一张,周大哥默许了,继续问:“喜欢多久了?”
“这个拒绝回答。”
“你喜欢她什么?特别吸引你的点。”
“全部,都喜欢。”周明坤又抽一张钞票。
周大哥发现弟弟竖起防御盾牌后不好套话了,便晓之以理说:“你不敢告诉我,是因为担心阿爸阿妈会拆散你们,但你是只准备和她谈一段时间吗?如果你是只谈恋爱不结婚,那我不知道也无所谓。你要是打算和她结婚,阿爸阿妈知道她是早晚的事,你早些时候告诉我,我还能帮忙参谋参谋,你要是等准备结婚的时候再告诉我们,那时候阿爸阿妈说不同意,大哥也无力回天了。”
那时候周明坤还很单纯,或者说太过喜欢、太过在乎,不敢赌,沉默一会儿,把小夭的信息交代得清清楚楚。
周大哥挑一个空闲的下午,坐在余村的村头,和人聊着闲篇儿,探一探村里的情况,饱怀好奇地观察一个个路过的姑娘。
那天还真让他见到了。
那姑娘应该是刚插秧回来,挎着湿淋淋的竹篮,提着明显是长辈的黑色雨靴,湿淋淋的裤腿挽在大腿上,露出的两条细腿藕段一样又白又匀亭,长得也好,就是脾气……挺辣。
周大哥看见她的时候,她正横眉冷竖,一脸不好惹的泼辣气,将雨鞋放进挎着的竹篮里,抓走竹篮里的石头,一把一把投向身后的两个男娃娃,怒红着脸咒骂。
两个男娃娃就是村里最泼赖皮的一种,嘻嘻笑着躲开她的攻击,一边挑衅地叫着来呀打呀。看起来像是跟了一路了。
她进村之后,周大哥将那两个小泼猴拦下来,顺手帮未来弟妹解决个小麻烦。
但也觉得,这姑娘未免太辣了,要是结了婚,弟弟怕是要成个妻管严。
他不是很赞同弟弟和这个姑娘结婚,一个是弟弟容易被拿捏,一个是这姑娘家境不好,继母残疾,没有兄弟帮扶,父亲还准备将她卖出去,要是将来结了婚,对阿坤只有拖累。
他都觉得不合适了,阿爸阿妈和族里那两关更过不去,他们讲的是宗族利益,可不讲小孩子的情情爱爱。
思索之后,周大哥找个时间想和弟弟聊一聊,刚起个头就被发现目的,周明坤坚决表示不会分手,周大哥只有这一个弟弟,哪里舍得拆散,让弟弟恨上自己,只能帮他想办法。
周明坤适时说:“等我考上大学了,你帮我给她阿爸彩礼钱,我带着她离开这里,去外面结婚,不用阿爸阿妈和族里同意。”
周大哥被他气笑,“钱都是我掏,你结婚还是我结婚?”
他说是这么说,周明坤又说以后会还的,又好声好气叫他两声大哥,他便抵不住地同意了。
谁让自己就这一个弟弟,不疼他疼谁?
至于以后还不还钱,都是无所谓的事情。
他既是大哥,就要担起大哥的责任。
只是谁也没料到,还没等周明坤考上大学,人家姑娘自己跑了。
……
周明坤回头看一眼店门口正和杨川说话的云遥,刚才的位置阳光太盛,她晒得脸颊微红,和大家一块挪到了遮光棚子底下。
她敏锐聪慧的厉害,他多看两眼,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,转头同他对视一眼,他没说话,她又转回去了。
周明坤也回头,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,低声说:“哥,我爱她……你以前问我喜欢她什么,我没诓你,说的都是真的,我就是觉得她哪里都好,哪里我都喜欢,她的长相,脾气,性格,行事风格……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。你说的对,她比我厉害,我要是处在她那个身份位置上,做的不一定有她好。”
弟弟都这么说了,周大哥只得叹一声,“那姑娘不是个坏的,你好好对她,不用担心家里,都有大哥呢……在外面凡事小心点,注意安全。”
周大哥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,不知道外面什么样,能叮嘱的也就这两句了。
周明坤“嗯”一声,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。
周明坤能听见手机里山顶的猎猎风声,周大哥也能听见市里车站门口的喧嚣吵闹。
周明坤低头看着地上不知谁扔的烟头,脚尖捻了捻,忍不住摸了下裤兜,回头看一眼,又慢慢松开。
“……阿爸,他怎么样?”最后,他紧张问。
周大哥笑一笑,“说了不用担心,你还是问。”他于笑声中无奈叹气,“阿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生气就让他生气呗,反正在我和阿妈看来,只要你安安全全的,就比什么都好。
“你这么聪明,结果肯定猜到了,可就算把你的名字从族谱里剔除,不认你是周家人,那又能怎么样?你不在村里,对你没什么影响,别想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挂了,下午阿爸可能会给你打电话,不想接就不接,家里没什么事儿。”
“好。”
“我挂了。”
周大哥又说一声,没听见弟弟应声,等了一会儿,听见他低声艰涩说:“我以后就不回去了,阿爸阿妈……就都靠你照顾了。”
“这有什么。”周大哥温温柔柔,爽快说,“我是他们的儿子,是你大哥,照顾阿爸阿妈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,再说了,就算没这回事,你那么高的学问,就不在外面发展了?你就是想回来,我们都不同意。你啊,就把心放肚子里吧。”
周明坤勉强地笑了下,“我睡觉的床席下有一张卡,密码970718,你出生日期的后六位,没多少钱,你有需要就用了吧,家里要是需要用钱了就跟我说,我在外面挣钱比家里简单。”
“放心吧,大哥不会跟你客气的。挂了吧,溪溪饿了,闹着想回家呢。”
周明坤也听见小女孩撒娇的声音,“哥,溪溪是不是到上学的时候了?”
“她才四岁,上学再过两年吧,要是今年就上学,每天走那么长的路,不把她累死了。”周大哥说着乐起来,逗一逗趴在腿上闹人的女儿。
“好。”
周明坤犹豫一会儿,没再多说什么,挂了电话。
很快,严泊裕的车队到了。
奔驰打头,漆黑亮眼的车身,车轱辘刚停,车身尚未稳当,后车门就从里面打开,男人锃亮的皮鞋和手工定制的西裤伸出车外时,人已经弯腰出来了,然而在看到店门口坐着的那个女人时,他因为快速而显得急躁的动作,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高大的身体突然顿住。
在严泊裕一直以来的记忆中,二姐姐学识渊博,内核稳定,所以遇事总是淡淡地笑着,教导他时温柔又严格,张弛有度,是美好又强大的象征,是他一直以来要学习的表率。
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二姐姐,即便来之前已经了解过,有了心理准备,但见到的第一眼,依旧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。
曾经明亮润泽的垂肩短发成了及腰的长发,发顶黑油,发尾枯黄,面颊与从前的柔润饱满相比,清癯的像是换了一个人,还老了很多,双眼更没了曾经的温和坚定,一潭死水的空洞冷漠,像是被吸走了灵魂,只剩下一具皮骨身体。
难得的放松时刻,旁的人或低语说话,她只静望着前方树梢上的天空,任身边人如何对她说话也不理。
更对严泊裕产生冲击的,是二姐姐平放在地上的双腿,其他人都是蹲坐在地上,只有她,是双腿平放。
这一幕再一次清晰地提醒严泊裕——二姐姐的双腿,断了!
他双眼迅速扫过全场,在一个黝黑冷郁的男人身上停下。男人双手搭在腿前,双手之间缠着衣服,看起来像是包了手铐。
他几个大步快冲过去,一脚踹飞男人膝盖,闷痛声起的时候,他的手也拽住男人衣领,拳头落到他脸上。
但也只打了这一拳,反应过来的杨川和其他警察迅速将他拉开。
“别冲动!”杨川拽牢他,“他的一切都会有法律制裁。”
“法律?!”严泊裕冷狞一笑,反手拽住杨川的领子将他提起来,咬牙质问,“你告诉我,法律能判他几年?我姐姐又被他毁了多少年?!一辈子啊!”
“有法律!他再有错也不能由你这么冲动裁决!你给我冷静一点!”杨川挥掉他的手,用力按压他反抗的肩膀,对另一个兄弟使个眼色,两人一起将他拖回车里。
在他们争执的时候,云遥转头看向二小姐,她淡漠到静止的眺望在听见严泊裕的厉声低吼后,倏然转头看过去,一瞬间,仿若冰层破裂,雪山消融,脸上的激动、眸中的波澜,是云遥记忆里从不曾有过的。
亲人到底是亲人。云遥这么想着,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,但更为二小姐高兴,以后她也是有亲人疼的了。
周明坤注意到她的低落,捏一捏她的手心。
严泊裕带来的车够多,所有人都被安排进去,到机场后乘他的私人飞机回到芜江。
杨川联系了下方营,确定他们已经安全出村,让他们直接开车回芜江。
虽说严梵星的拐卖地点不在芜江,但这个案子最大的始作俑者在芜江,也已经在芜江刑警大队立案,最后也会交由芜江高级人民法院受理审判。
从机场出来,严泊裕安排了车辆接送他们每个人,车队在机场门口一字排开,保镖严严实实围了一圈,遮挡行人的好奇视线。
上车之前,云遥望了一眼被安排到头车的二小姐,司机打开车门,严泊裕推着轮椅到车边,将她抱起来,轻轻放进车里。
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,密密麻麻地酸涩闷胀起来。
她知道,这次分开,自己或许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妈妈了。
车队隔开的距离,是他们原本的社会差距。
她再也没有妈妈了。
云遥想叫她一声,叫最后一声妈妈,但直到那扇车门关上,“妈妈”两个字也没有从她喉咙里出来,像是突然失声。
她叫不出来了,也没脸再叫那个两字。
上车之后,司机问他们去哪,周明坤说:“去最近的一附院。”
他们的车走在前面,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。